艾草，這株鄉(xiāng)間常見的草本植物，在中醫(yī)藥里被稱作 “醫(yī)草”。中醫(yī)典籍有云，艾草性溫，味苦辛，這一獨特的稟性賦予了它諸多神奇的藥用價值。它既能溫經止血，為失血過多的患者帶來生機；又能散寒止痛，驅散人體內的寒氣，緩解寒痛之苦；還能祛濕止癢，為受濕疹癢痛折磨的人們送去清涼；更有安胎的功效，為孕婦的安康保駕護航。但對我來說，艾草不只是一味藥，更是藏著煙火氣和人情味的記憶符號。

打我記事起，老家門前的苜蓿地頭零星長著幾叢艾草。起初，它們只是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地頭，無聲無息。然而，隨著歲月的流轉，艾草仿佛找到了生長的密碼，開始蓬勃繁衍。每到春天，它們便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，嫩綠的芽尖探出地面，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。

初夏，是艾草的黃金生長期。在這個充滿朝氣的季節(jié)里，艾草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瘋長起來。為了茁壯生長，它們總從苜蓿地頭無限延伸，到那積水區(qū)的小澇壩里汲取充足的水分。過些時日，艾草的桿挺拔瘦直，葉片似菊花般層層疊疊，生機盎然，渾身上下都覆蓋著一層白白的茸毛，顯得清新雅致，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，溫婉脫俗。輕風拂過，艾草隨風搖曳，散發(fā)出幽幽的清香，那清新宜人的氣息瞬間彌漫在空氣里，帶來清涼與芬芳，讓人心曠神怡。

待到盛夏，艾草已繁茂成一片蔥郁的綠洲，密密匝匝地鋪滿了苜蓿地頭，成為鄉(xiāng)間一道別樣的風景線。端午節(jié)前后，是收割艾草的最佳時節(jié)。父親總會在這時拿起鐮刀，去苜蓿地頭收割艾草。他熟練地揮舞著鐮刀，一捆捆新鮮的艾草應聲倒下。割好的艾草被整齊地捆成小捆，再搬到大場里通風的草苫子里。在自然的風力作用下，艾草逐漸風干，保留了其藥效成分。等到寒冬臘月，父親會用干艾葉煮水，為全家人泡腳——雙腳踏入那溫熱的艾草水中，暖意從腳底緩緩升起，直抵丹田，驅散了體內的寒氣，讓人感到渾身舒暢。這一簡單的泡腳之舉，卻蘊含著深厚的中醫(yī)養(yǎng)生智慧，也承載著父親對家人深深的愛。

也基于艾草的清爽勁兒，我們把它做成枕頭。頭枕在上去，淡淡的香氣慢慢散開，能撫平白日里的疲憊，就像小時候母親的哼唱，讓人放松入睡。艾草雖然清香，可它是蚊蟲最討厭的東西，因此它充當著夏秋季節(jié)家中的 “衛(wèi)士”。記憶中，父親總把曬干的艾草點起來，青煙帶著香味飄滿屋子，蚊蟲都躲得遠遠的。還記得小時候，調皮的我總愛在草叢里跑，身上長了紅疙瘩，又癢又疼。每當這時，母親就去采艾草，把葉子熬成水，兌著涼水給我洗澡。溫熱的水一沖，紅疙瘩漸漸消了，身上還留著艾草的清香。后來才知道，曬干的艾草點燃后，青煙能驅蚊，是鄉(xiāng)間最天然的 “蚊香”。同時，煮過的艾草，它的藥效更好，能有效地止癢消炎。

長大后，我知道艾草更多的妙處，比如說它還藏在飯食和習俗里。鄉(xiāng)下人把新采的艾葉煮成茶，入口清苦回甘；曬干的葉子剁碎了，能做湯、煮粥，甚至摻進面團里，蒸出松軟的艾蒿饃。艾葉茶清香回甘，艾葉湯鮮美暖胃，艾葉粥軟糯可口，還有糍粑糕、肉丸等鄉(xiāng)間特色美食，各有風味。這些食物不只是舌尖上的享受，更藏著人們對生活的熱愛。每一口吃下去，都像是對土地的致謝，也像是把對健康的期盼、對日子的心意，一起咽進了肚子里。

民俗里的艾草也很有講究。老話說 “清明插柳，端午插艾”（我們老家沒有菖蒲，只能用楊柳當替代品），端午節(jié)時，村里家家戶戶都會在門楣上斜插楊柳和艾條，像是給屋子掛上“平安符”，覺得這樣能避邪。婦女們還用柔軟的艾草、楊柳枝等編成小人、老虎形狀的飾物，或者做花環(huán)、香包。這些小物件，都是人們對好日子的念想。小孩子戴著這些在村里跑，香包里的草木香跟著飄，既是裝飾，也藏著 “消災” 的心愿。

艾草的藥用價值不止于此，艾灸更是將它推上了中醫(yī)養(yǎng)生的巔峰。艾灸是一種古老的中醫(yī)治療方法，“灸”，就是用艾草做媒介，把溫熱和藥力傳到穴位，疏通經絡、調和氣血，從而達到治病強身的目的。在我的記憶中，深諳此道的小腳奶奶也精通艾草的用法。她會用搓成條狀的艾絨給村里的小孩和大人艾灸。有一次，村里郭嬸因患痤瘡而痛苦不堪，奶奶便主動提出要為她艾灸治療。在艾灸過程中，奶奶用燭火燒過的繡花針在郭嬸的后背上挑 “病根”，雖然郭嬸疼得齜牙咧嘴，但為了康復，她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。經過一段時間的艾灸治療，郭嬸的痤瘡竟然奇跡般地好了。郭嬸為了表達感激之情，特意提來了一籃點心作為答謝。而作為孫兒的我，也跟著沾光，品嘗到了那些美味的點心，過足了嘴癮。

除了奶奶，母親也懂一些艾草的用處。我的女兒出生時身體弱，全家都擔心。那年端午一早，母親去地頭采了最嫩的艾草，曬干揉碎后，縫了個艾葉枕頭。和我小時候一樣，這個枕頭陪著女兒長大，幫她躲過了不少小兒病痛。母親用艾草，既是傳著老輩的法子，更是藏著對孫女的愛。枕頭的針腳里，縫的都是她密密的牽掛和祈禱……

可見，艾灸是艾草在醫(yī)學里的重要用法，有著幾千年的歷史。古人早就知道用艾灸防疫，《扁鵲心書》里說 “保命之法，灼艾第一”，把艾灸看得很重。《黃帝內經》里也講過 “針所不為，灸之所宜”，給灸療定了理論基礎。后來的朝代里，出了不少灸療的書，比如三國的《曹氏灸方》，還有敦煌的《新集備急灸經》等，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智慧，記著艾草在醫(yī)學路上的故事。

古籍里的艾草，更藏著老祖宗的智慧?！稜栄拧方兴?“冰臺”，《雅南萬畢術》里說古人用艾草取火，靠的是它易燃耐燒的特性。到了中醫(yī)典籍里，《黃帝內經》講 “針所不為，灸之所宜”，《扁鵲心書》更是把 “灼艾” 當成 “保命之法”。從敦煌的《灸法圖》到三國的《曹氏灸方》，千年來的醫(yī)書里，都寫著艾草與病痛的 “對話”。

走過漫長的傳承之路，艾灸當之無愧成了艾草的 “高光時刻”。點燃的艾條湊近穴位，溫熱順著經絡走，能通氣血、驅寒濕?，F代人壓力大，睡不好覺時，聞聞艾草香，心就靜下來了——這株草，早把千年的智慧熬進了香氣里。如今再聞見艾草味，總想起父親割草的背影、母親縫枕頭的手、奶奶艾灸時的燭火。它從田間地頭走來，鉆進民俗、食譜、醫(yī)方，成了中國人生活里的 “萬能草”?；蛟S它的魔力從來不在多么高深的 “文化密碼”，而在一輩輩人用它泡腳、驅蚊、做糕時，藏進去的對日子的熱乎勁兒。

這株帶著苦香的草，歷經千年風雨，至今仍在歲月里輕輕搖晃，把自然的饋贈、祖輩的智慧，一并釀成了人間煙火里的一味清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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