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保牙也挺麻煩的，醫(yī)生，我還是直接拔了種牙吧?！?/p>

種植牙進集采后，某三線城市公立口腔醫(yī)院的馮華（化名）發(fā)現，類似的話幾乎每天都能聽到。

當他詢問患者為什么堅持要拔牙時，患者回答：「種牙種完就行了，一勞永逸，我好多親戚都做了全口種牙。況且現在價格也不貴了。」

「種植牙價格大幅下降后，根本沒人愿意做根管了，來了就是拔牙?！柜T華表示，「但實際上，盲目拔牙種植風險更大?！?/strong>

低價催生「多拔多種」

同行怒斥：過度醫(yī)療！

有這樣感受的不止馮華一人，張淑蘭（化名）所在的口腔醫(yī)院是積極參與集采的民營機構之一，去年以來，他們醫(yī)院的種植科也是每天人滿為患。

「新增患者里，中老年居多?！箯埵缣m介紹，「有不少患者缺牙很多年了，等到現在才來種，主要原因就是以前種牙太貴了?！?/p>

「一口牙一套房」，曾經的種植牙價格確實令人望而生畏。一項 2022 年發(fā)表的研究顯示，當時上海市單個種植體的全套價格（包括牙冠、服務費、診療費、手術費等），公立醫(yī)院平均費用為 3 萬[1]。

高值醫(yī)療耗材一直是醫(yī)保集采的關注點。2022 年 9 月，國家醫(yī)保局發(fā)文，將單顆種植牙的醫(yī)療服務價格限定為 4500 元 [2]；2023 年 1 月，口腔種植體系統(tǒng)集采擬中選結果在四川公布，平均中選價格降至 900 余元 [3]；同年 4 月，牙冠競價掛網入圍結果在四川公布，入圍均價為 327 元 [4]。此后，各省積極跟進，推動種植牙集采全面落地，種植牙高價時代落下帷幕。

圖源：四川省醫(yī)保局

「之前我們醫(yī)院常規(guī)種植牙一顆大概 1.5 萬出頭，現在加起來一顆大概只要 7000 元?！?/strong>馮華提到。

千元就能種牙，前往種植科就診的患者數量也因此激增。

然而，部分醫(yī)生的積極性卻在降低。張淑蘭表示：「其他醫(yī)院我不清楚，但我們醫(yī)院、我們科，績效已經開始受到影響?！?/p>

一直以來，民營醫(yī)院由于耗材采購價格普遍低于公立醫(yī)院，在口腔種植領域占據著優(yōu)勢地位。根據 2022 年中國衛(wèi)生健康統(tǒng)計年鑒，截至 2021 年底，全國共約 1034 家口腔?？漆t(yī)院中，民營醫(yī)院占比達到了 84% [5]。

如今，隨著種植牙的全面降價，民營醫(yī)院原本的價格差異優(yōu)勢不再顯著，為了吸引患源，部分民營開始了較為極端的「價格內卷」。從 5000 元一顆，到 3000 元種一送一，再到幾百元一顆……卷到極致，甚至有口腔機構打出了「種牙送汽車」的廣告[6]。

圖源：參考資料 6

極端低價的存在讓許多醫(yī)院被迫加入內卷。據張淑蘭介紹，他們醫(yī)院「已經累計調整了 5 次價格，一直在降」。雖然來種牙的人群數量翻倍，但不少醫(yī)生的收入反而減少了。

受此影響，部分醫(yī)生選擇直接不做種植、改做其他業(yè)務，但不少醫(yī)院則會要求醫(yī)生說服患者「多拔多種」，從「走質」轉為「走量」。

對此，一位知名口腔醫(yī)療集團的負責人這樣評價：「集采后的輿論誤區(qū)把種植牙變成了簡單的商品買賣，廣大新加入的消費者尤其是大量老年消費者，認為只要缺牙就可以種牙，種牙等于買種植體，完全沒有適應癥和其他醫(yī)學問題?！筟7]

馮華也認為，「多拔多種」多少有點「過度醫(yī)療」的意味。

「原則上，我們優(yōu)先考慮的還是怎么把天然牙保留下來，因為種植牙再好也無法恢復到與天然牙完全相同的狀態(tài)。實在保不住才會考慮拔。」馮華表示。

「而且，有些患者的口腔或骨頭條件根本就不能種，但他們不理解，一來就直接表示要種牙。說實話，這對我們的診療決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?！?/p>

手術失敗，維權無門

百元種牙背后的高風險

「除了來種牙的患者增多了，來處理種牙并發(fā)癥的患者也增多了?！箯埵缣m回想起那位令她印象深刻的患者，「根本沒有種牙的條件，但他去的那家機構硬是給他種了。那人來的時候，種植體周圍炎非常嚴重，牙齦膿腫、出血，痛得嘴巴都合不上。」

浙江某三甲醫(yī)院口腔科醫(yī)生鐘梁（化名）也碰到過不少來處理種植牙并發(fā)癥的，他坦言：「現在取折裂的種植體已經成了我們科的必學技能?！?/strong>

折裂的種植體，圖源：參考資料 8

相比種植體周圍炎，種植體折裂是口腔種植術中最嚴重的并發(fā)癥，通?？捎煞N植體設計或制造中的缺陷、過高的咬合力、上部組件的設計、種植體部位以及種植體附近的骨吸收等原因引起 [8]。此前，種植體折裂較為罕見，5 年和 10 年的累積發(fā)生率分別為 0.4% 和 1.8%[9]，如今，來取失敗種植體的患者明顯增多了。

「這個月我已經碰到了 4 個?！圭娏航榻B，這 4 位患者此前都曾在以「低價」為宣傳點的口腔診所種過牙，花費一個比一個低，最便宜的只花了 600 多元。

「600 元一顆牙，無論是種植體質量還是操作技術，應該都存在很大問題?！圭娏罕硎?，「取一個種植體倒也花不了多少錢，但患者受了多少苦只有患者自己知道?！?/p>

另外，他還提到，部分患者取完劣質種植體后，可能就沒有重新種植的骨頭條件了，只能缺著，或者佩戴活動假牙。

「患者其實沒有太多甄別意識，他們只知道種牙降價了，但不清楚多少錢的種植體才是合格的?！圭娏簭娬{，除了拔牙和種牙階段很重要，種牙后的維護也十分關鍵。

「那位只花了 600 元種牙的患者，在出現并發(fā)癥后，想去那個診所維權，結果發(fā)現已經倒閉了。」

幾近「野蠻」的低價競爭，讓小體量民營口腔機構迎來了一波「倒閉潮」。今年 1 月，四川一家口腔門診部關門；2 月，湖南一家口腔門診部以「內部維修停業(yè)整頓」為由關門；5 月，天津一民營口腔醫(yī)院被曝關門停業(yè)，數千人維權……

圖源（依次）：四川電視臺、湖南電視臺、天津日報

「基本上都是因為價格壓得太低、開不出醫(yī)生工資關門的。」對于「倒閉潮」，張淑蘭認為這是種植牙進集采后必然會發(fā)生的事之一，「也不知道這些以低價為賣點的診所都被淘汰后，種植牙領域會不會回歸以醫(yī)療服務質量為本的階段?！?/strong>

策劃：肯德羊｜監(jiān)制：caroller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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